拐角处的那株樱花正绽放它新一轮的生命。纯白的花瓣就像天鹅翅膀最末端的那簇羽毛。阳光洒在树梢,饱满的花瓣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青春期的孩子在显示他的个性与高傲。柔风轻拂,忽然间所有的花变的脆弱无力,仿佛只要用手轻轻抚摸,它的生命就会完结。樱花就是这样在四月的阳光与柔风中进行着它短暂的一生。
驻足间,有人为它哀伤,有人为它感慨,却也有人为它感到幸福。能够在生命最繁盛时期,轰轰烈烈,潇潇洒洒为自己飞舞一次,然后死去,还有什么遗憾呢?这样的一种奇妙与非凡是那株屹立在山巅,历经无数个春夏秋冬却不曾改变的松柏树永远体会不到的。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想到很多很多。这个季节注定是个怀念的季节。四月的雨水缠绵细腻,犹如人的思念情绪来的毫无防备,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在雾气朦胧的黎明,在夕阳西下的黄昏,随时随地,悄无声息。所有生灵都开始了它们成长的步伐,感受清新与鲜活的同时更容易让人想起曾经逝去的生命。就好像在花好月圆的时候容易让人想起无法相爱的恋人,在一家团聚的时候容易让人想起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在这个万物苏醒的四月里,我们总会想到那些深埋地下,长眠不醒的人们。
也许这便是清明节定在四月的另一个原因吧。
每年这个时候,在那个远方的家乡,那株陪在奶奶身边的杜鹃都会开出鲜红色的花朵,散发出怡人的味道。花瓣上总会残有未风干的雨滴,仿佛是哪个少女因为思念而不经意间留下的眼泪。每次在奶奶坟前烧完最后一张纸钱时,我总能发现父亲眼角的余光,就像杜鹃花瓣上的露珠一样,聚集了无数个阳光与尘埃的混合晶子。父亲曾说过他是个男人,男人就是流血不流泪。但在许多的宁静的晚上,他会靠在窗台独自一个人抽烟,脸上没有悲伤的痕迹。可我能感觉到有很多话他想和奶奶说,却从不跟我和妈妈说。我从没见过奶奶,听父亲说,她是个裹脚的女人,但她从不反对父亲想做的一切,包括当着她的面把她的鞋丢掉,包括去北京参加文化大革命。每次提起她,父亲的表情总是那么复杂,像混合了各种难以言表的情感。悲伤,怀念,感激,还有爱。
我喜欢坐在杜鹃树边,看着清明扫墓的人络绎不绝的身影。我知道父亲只是他们中的一个。
有些人会在清明节这天哭得撕心裂肺。或许是因为他们太怀念太需要那些已经不在的人们,或许是因为他们经历的死亡太少,承受不住死亡带来的重担。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永恒不变的话题,爱情与死亡。人们乐于谈论爱情,不论爱情的结局再怎样悲情,他也是个美好的东西。而死亡,它再怎样壮烈也摆脱不了沉重的背景。每次都会很自然的想到海明威,就像诗人与酒,长发与艺术家,海明威与死亡之间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他似乎是为死亡而生的。父亲手术刀下未能重生的死者,战场上躺在枪弹下的亡灵,街头已经发酵的尸体,他的作品里充满了关于死亡的思索。深邃的内涵源于他不凡的经历,多场战争也没能夺走他的生命,却改变了他对死亡的看法。但最终,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乐观地一直活下去时,他却悄然离去。如他妻子说的,“就好像同时关上两个抽屉”这样毫无预兆并且简单得离谱的动作,他就莫名地离开了。什么也阻止不了生命的继续,能让生命死亡的只有自己。这是海明威通过他的死告诉我们的。
然而今天,死亡已经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看着跪在坟前哭泣的人,有时候会想,那些悄然离去的人是不是很不负责?他们把悲伤,痛苦以及未完成梦想留都给了那些依旧继续生活的人,自己却无声长眠在清幽静谧的山林中。其实,错了。我们忽略了他们生前拼命做的最后一件事,忽略了他们临死前最后一刻说的那句话,忽略了他们死后唯一留给自己的只有那盒白色的骨灰。
四月的阳光明媚得恰当好处。树枝上的嫩芽贪婪地享受着一切都已准备好的资源,像我们正在享受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给我们留下的一切一样。我们会想,还能为那些永远离开的至亲们做些什么吗?我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怀念中好好继续我们的生活。
永远记住他们临走前的那句话:好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