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志,要相信坚持就是胜利。”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放在书桌旁。
卢志闷不吭声。他继续在看书。该死的孔子挨千刀的司马迁没天良的欧阳修尸首都化灰几千年了还留下这些比外星文还难懂的东西,高考日日逼近,而这些东西都还没到他的大脑居留。
母亲带来的点心令他郁闷。他快要无法承受了。他担心自己因此崩溃。但绝对不可以。不可以。家人亲戚都等着他的金榜题名时。
他冲到阳台重重地“啊”了一声,如笼中的困兽。他趴在阳台朝下望,楼下有三三两两的人头在晃动,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他很想知道他们的神情。但他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动作。他不可以随便走出那扇门。隔绝在门外的是他整个家族老小期待的眼神。
“换另一种角度去看,用另一种思维去想。”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平衡。
他突然想起望远镜。表哥留下的。
表哥从这房子光荣地走了出去。姑妈意味深长地把钥匙放在他母亲的手中说“让小志搬那住。”几天后他搬入表哥住过的房子。三餐父母轮流送,风雨无阻。表哥没留下什么家当,除了床、书桌,还有一个望远镜。
2
远处突然变得清晰。护城的水微微地颤动,岸边的翠竹绿得诱人,竹林里藏着屋檐瓦片和炊烟,有幢小楼的窗门敞开着,窗帘在随风飘摇。移动一下位置,他居然还可以看到屋里的床和耷拉在床沿的衣服,屋里没有人。
这是他半年来最快乐的事。他看到了对面的风景。他抑制不住想把这秘密告诉别人,却又想不出一个可以分享他秘密的人。他有点儿泄气。所谓的秘密本就应该是独自一个人的隐私。最后他决定独自占有这个秘密。但这个秘密令他不安份。好奇心在旁边煽动着他得知道那扇窗内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晚上他又朝那个角度望过去。竹林不再翠绿,象乌鸦黝黑的外衣。河水看不清楚,与竹林融合成了一片。那扇窗门还是开着,灯光很微弱,可能是用壁灯。有个人在床前来回走动,还是看不清是男人或女人。但他好象在不安。不安地徘徊。
3
陈想想刚刚看过牙医。她正经历着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牙痛。牙齿应该是最浪漫的病痛,肉体连着神经血淋淋无休无止地痛。这浪漫已经持续了十几天,她不是很在意,以为隔天就会好的,在十几个隔天之后,她终于觉悟这是病不是浪漫。医生说她在长智齿,而且还会再痛上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可能是半年或一年,甚至是两年。她有点匪夷所思。
没有其他办法吗。她有点不甘心。没有,不过它会时好时痛的到完全长出来为止。医生轻描淡写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陈想想的咄咄逼视下他有点不自在。其实陈想想比他更不自在,她想起死老姑婆生前那口金灿灿的假牙和那张干瘪瘪的脸。她不由地恐惧起来。
4
李一清已经把“奔”写几十遍,他还弄不清楚其中蕴含的玄机,阿香喊了三次“吃饭了”他才回过神来。他瞪一眼餐桌上的菜,茄子和一小碟卤豆腐。这样的情形恐怕再维持不了多久。这几年都是只支无收,生意根本是不能做了,每周两期的六合彩是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但输的总比赢的还多。他闷闷地扒着饭,阿香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的钱包里只剩下十三块钱,此时她不敢开口。月初李一清给了四百元,她以为这个月可以宽松点,谁知娘家的表亲嫁女儿,又是去了个红包,这事她不敢跟李一清提。
嫁给李一清的那会儿不知愁煞多少人,不是吹的,就说他兜里的,随时都能掏出几万的现金,说良心话他风光时也没落下她,跟他下了趟广州,白天鹅宾馆的小姐拿白眼瞅她,李一清随便操起个袋子往前台一倒,花花绿绿的钞票把整个大堂的人给震住了。
都是往事。那些年头也真是吓死胆小撑死胆大的,李一清凭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假烟一车车地往北方运,一趟下来赚的钞票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扛,北方人个大脑钝嗅觉差真货假货分不清,交易更是利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低成本高利润。那个一去无返的激情年代啊,李一清在梦里不知道悼念过多少回。
5
儿子小元越大越令人恼火,读了五年小学买过不下十本的字典,要用的时候一本也找不到,要不是老婆护着,李一清就把巴掌甩过去。阿香泪汪汪地把儿子拖上楼,好话都说尽了,儿子才忍着呜咽着搬出作业本。她才松了口气向陈想想家走去。
她应该有字典。阿香必须在开彩前把字典给李一清,她也希望他晚上能多少赢一点,明天的菜篮子就看它了。陈想想很吃惊地看着她,她怔了一下说“小元落在学校没带回来。”便匆匆地回去。
李一清如获至宝。
奔【犇、逩】:急走,跑。直往,投向。
1979年修订的《新华字典》上标得清清楚楚,“犇”三头叠在一起的牛,明明白白,30岁牛。李一清他恨不能剁了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字他怎么怎么看不出来?他站在河道旁重重地吐了口痰,痰很浓,他吐得很吃力。妈的,他狠狠地骂了一声。这世界真他妈的走样。
6
逛书店应该是最惬意的事。这算是小城最大的书店,偶尔也能找到时新的书,如李响与米卢的零距离刘晓庆的幸福狱中生活等等类别。陈想想买了两本《新华字典》。准备一本送小元一本自己用。小元这小鬼表面上是乖巧得很,可马虎得把她那本字典给丢了。阿香一脸的愧意,陈想想嘴上没当回事,心头却一阵阵的惋惜,那是她有生以来买的第一本书,名字是父亲帮她写的,她自己在旁边标注着购买日期,那字迹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稚嫩和小心翼翼。二十年了,那本字典她用了整整二十年,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走出校门了,她还带在身边。
人生的第一个二十年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溜了过去,前几天牙痛的时候她在想:什么东西跟着自己永恒?她什么也没想出来。可能是牙痛的缘由,这事让她郁闷了许久。今天她突然想到陪她最久的东西就是那本字典。又是一阵郁闷。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的拥有。没想到就在一不留神间失却了。
陈想想还是很开心地把字典送给小元,她还对他说不懂的功课可以找她,她大学是学中文的。小元高兴地“万岁”了起来,旁边有个男孩子急急地拍了他一下,陈想想刚刚没注意到小元的房间还有人,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小男生。
7
阿香很过意不去,她正思量着怎样跟想想道歉,顺便问她字典在超市能不能买到。陈想想无论如何不收阿香还的钱,不就是一本翻烂的字典吗,我正懒得丢出去,你看你看我还得谢谢小元呢。
阿香是脑袋没几根筋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推了。其实她主要的动机不是来还钱。她也是无心的。前几日想想看到的男孩子是阿香的侄子,今年上高三,这孩子什么都难不倒他就唯独语文摸不着门道。她哥一家正为这事焦急着,想给他找个语文家教,“减负”正在风头上老师们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她回娘家随口说了新邻居是中文系毕业的,老哥老嫂马上激动地擒住她的手不放。
想想很诧异,无论如何她都想过自己能当高三学生的老师,可怎么也推脱不了阿香。最后双方都做出了适当的让步,那孩子弄不懂的东西可以搬来问想想。
有时候人本就该庸俗,世俗化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而绝大部分的人也只能注定庸俗地在庸俗中藐视庸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