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满一岁那年,母亲就带着她的孤独去远方流浪了。
那时的我不知天与地,喜与悲,哀与愁,生命与幻灭。后来的日子里,我学会了与孤独作陪。因为我天生就是孤独的一个灵魂。上天赐与我的就仅有这些。但我喜欢伪装那孤独,因为我天生也就是个叛逆的人,总与世界背道而弛。
我的城市是在一个靠海的地方,但我从没去过海边。我怕看见那风浪从头顶压过来的黑色。似绝望前的一种窒息。但我想像得出风静时,海水平面上的湛蓝。温柔,恬静。而后,等待夕阳跳入海里,海水泡着它,漂浮着。就像我能想像得出母亲安睡时的那种美丽。但我不想轻易去触摸它,怕扰乱这份宁静。
生命就在我的幻想中突突地成长着。
我想这个世界也应该是孤独的。
从学校到家,不到几站的路程,但我从没坐过那拥挤混杂的公车,也没让来接我的人如愿地给自己完成这个工作,因为我的叛逆,我的犟性。我常看见坐在客厅里愠怒的父亲,责训着司机。而后,轻轻地叹着气,软软地挥挥手,示意司机离开。我也常在这一刻间转过身,进到房间,用力地把门关上。发出刺耳的爆炸声。
晨阳面带微笑总是取笑我:你的血是冷的。你和这世界是完全隔离开的,你应该是属于地狱里的一个行者。每次听到这样的调侃,我都会斜睨他一眼。但绝不会因此而跟他大声辩解。因为我的血肯定是冷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无动于衷呢?
他跟我同个学校也同班。
晨阳喜欢穿红色,白色的T恤衫,和各式的牛仔裤。起初我并没多少在意他的存在。但后来的学校里组织一次全体师生看电影,他坐我邻位。不经意中,他问我一句:你怎么不笑!我没转头看他。眼睛一直盯着荧屏,看里面男女主角的对话。
他好像觉得索然无味,不再有声音。
至此,我就常看见他从我的桌位旁经过。红色,一闪而过,很显眼。
他的成绩特好。是班上的尖子学生。以前我不会羡慕班上成绩好的学生。因为这些好像都与我无关。因为我跟别人想的根本不同。我只在乎我的生命会在哪一天就会停止,明天,或后天,就如我的母亲,来不及看完落下夕阳的完整。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也会如她那般逝的美丽。
但不知从哪天起,我喜欢上了那红色。
他跟着我走在不知被我踩过多少次的那条盲人道上。我数着自己的脚步,闭着眼向前直走。前面是黑色的一片,我喜欢这时想像天空中飘荡着云彩,而后大片大片地蔓延整个城市和自己。前面有转弯口。我知道。
晨阳忙着追过我身边,拉住了我。安然,把手给我,你闭着眼,我带着你走回家。晨阳把自己的手伸在我的面前。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而白晰。映着红色的衣服,显得更加修长。
我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之间。很热,湿湿地。
我很想拉住他的手,一直不要放。那时,我感觉到,自己好想跟一个人走,带着自己到另外不知名的地方,去流浪一次。因为这个城市,我学不会怎样去生存。可能,这世界也就根本没能空留出我的位置。我只是暇想!
真的不回家吗?
我坐在那天桥上,摇摇欲坠。近似一个孤魂,将飘落。
为什么?
我凝视着他,紧紧地望着。
他好像被我的眼神逼到了最后,移开了。
下来好吧!别坐那上面。晨阳看见了天桥下面,交警的喊叫声。随后,把我接了下来。
家里很冷,我不想太早回去。
我们在一个咖啡厅坐下来听音乐,各自要了一杯咖啡。他不喜欢那苦味,但还是陪着我一起喝了,我看得出,他咽下时,眉头上的线条,紧绷着。
“安然。。。。。。我。。。。。。我想跟你说。。。。。”他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
嗯,说什么?我猜出他下面的话的内容。
你该回家了,不然家里又得派人找了。他一下子说完了整句话,没停顿。
我赫然地抬起眼。望着他!
你带我去外面好吗?去流浪一次好吗?我本想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再接下去的,可是没了下文。就像正在播放的磁盘突然间卡断了。我冷冷地收回目光。站起身走了出去。
你别把自己伪装起来好吧。你应该是快乐,知道吗?这世界很美。
晨阳跟了出来。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会笑呢?
我陡然地停了下来。转过身。
我知道这世界很美,孤独的美。所以大多时,是别人的眼泪给填满的美丽。
他不在说话。
临近走到家时,我问他:你怕我吗?
他点点头说,嗯,我怕你的冷,真得会将周围人的冻僵。
那你别再靠近我!
好长时日,晨阳,没在那条盲道上跟着我。
我仍没变更时间与习惯,走路,我唯一能看懂世界上很多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时间也慢慢从我视线中飞过。让我惊觉这岁月的落寞。
毕业典礼结束,就是我们相互告别的时刻。
晚会上的同学们好像都在抓狂,有人大喊,有人大叫。有人相拥痛哭,有人对视欢笑。
我坐在那靠门的角落。冷眼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发现此时,我有笑意将要显露。
晨阳拿着杯饮料走过来。
他的脸上也有笑容。很淡且有点刻意。
我跟他走在学校空荡荡的操场上。看见头上都是星光。时隐时现。模糊中好像听见风和云掠过整个城市的声音。
以后,你要好好地对自己,好吗?真的,你很善良,也很美,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因为地狱和人间,你更适合人间,因为你有太多的爱。你只是刻意将那爱给隐藏了。
晨阳的声音很好听,也柔软。
我看着天际的那颗最亮的星。好像突然间钻进了云层。旁边围绕着的几颗小星光也刹那间暗淡了许多。
它也是很美的,消失了,只是它带着那光,去远方流浪了。我在那时刻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欲望,追随着那逝去的美丽。
眼角中有冰冷的泪掉落。
安然,我以后不能再陪你走路了。以后,你还是坐车吧。我听你家司机说,你从不要你家的车子去接你。但是你这样,你爸会伤心,可能他有过错,但不是都过去了吗?是不是,多少理解一点你爸的心情。晨阳似想劝服这已经老化的心。
今晚,你再陪我走一次吧!我知道,以后,我很难再见到他。因为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因为他的成绩很好,考上一所理想的学府,是当然的。
9月,晨阳打来电话,说他要到走了,北方。
那天,下雨,我去送他。走路,一样没有坐车,我以为赶不上了。
我看见他,仍穿着红色的T恤,神情有点狼狈。虽然他的爸妈都来送他的,但我看得出他背影身后的那种寂寥。原来,这一刻,他也是孤独的。
他看见我,一身都湿透。有点怨,有点怜。
你又走路来的?
我嗯了声,忙说,快到点了。
其实,这时,我很想问他,上次,他那没说完的半句。但后来,还是没问。所以我接下来的那想法,也永远被搁浅在某个角落了。
当他转身时,我看见那片红色,在我眼前一晃,瞬逝。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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