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春
北大荒的名字现在的人们已经疏远了。然而,近千年来,这个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的肥沃土地吸引着历朝历代的开拓者前赴后继,即使踏上的也许是几乎没有归途的开拓之路。
元明时期,黑龙江就有屯田的昙花一现;清康熙因这里是“龙兴之地”,实行长达两百多年的封禁政策;民国时期,官僚、军阀、富绅抢垦土地聚敛财富,但由于战乱频仍,开发有限;
九一八以后,日本人对黑龙江殖民,不少开拓团成员向北大荒腹地开发的路程上葬身于沼泽之中。到1945年,日本开拓团总数达1131个,移民30万人在虎林、密山地区,日本侵略者征用大批劳工修筑铁路、公路和军事要塞。投降前夕,其开拓团成员烧毁房屋、破坏机器及水利工程,造成大片土地再次荒芜。我的家乡就在密山,我爷爷就是当时中国劳工中的一员。
1947年,解放战争转入战略反攻。东北局的共产党人就把建设的目光投向了北大荒。在建国前期,已经建立了数十个农场。
1958年春天,十万转业官兵在党的号召下,从珠江之畔,从锦绣江南,从云贵高原和大别山下,向北大荒近发,其中半数以上的官兵全部云集在密山县城。我的父母对这段历史记忆犹新,相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黑龙江东南部牡丹江和鸡西的崛起,他们更热衷于以热情的口吻炫耀密山当时的荣耀,当时好多以部队番号命名的地名直到我上中学后才弄明白。那时候郭沫若热情洋溢的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为这支队伍壮行:
卓越的人民解放军的将士们,英雄们!
你们是六亿人民中的精华!
你们在党的领导下,在毛主席的教导下,把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主义的联军打成个流水落花。
你们把中国的天下
变成了六亿人民的天下……
现在你们是转换阵地,向地球开战……
同年8月,中共中央作出了《关于动员青年前往边疆和少数民族地区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决定》。直到我出生的第二年,1976年,共有54万城市知识青年加入到北大荒人的行列。
这是一支充满朝气的队伍,也是北大荒开发以来诸多队伍中数量最多、文化程度最高、流动性最大的一支队伍。比起新疆、云南建设队伍,北大荒似乎是知青历史的中央舞台,在这块舞台上,知青最集中最磅礴地奏演着激励几代东北人的时代凯歌——青春。
直道我高中时候第一次到宁安和八五五农场,第一次看到当代国营农场的面貌的时候,我才感受到把青春奉献给祖国,奉献给北大荒的父辈们说不清的无限感慨。那一次是五一劳动节,按照习俗,东北开始春播。数不清的身影早已经不是青春激情的电影中刻在我脑海中的朦胧印象,他们在杨柳吐绿呼啦啦的东南风里劳作着。我和我的同学眐眐地看着,看着对他们来说又一个平凡而叫人欣喜的春天。
对于苏联的西伯利亚移民和美国的西部大开发,北大荒的开发有着太多地不同,然而它最大的特色,也是外国人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激情的青春气质!历经3000多年的历史脉络,无数个变革断层,这片土地终于在无数青春的滋养下焕发了生机。
陆续,从北大荒的土地上走出了聂卫平、张德英、姜昆、赵炎、何新、梁晓声、张抗抗、李晓华等一大批享誉海内外的棋圣、世界冠军、艺术家、作家、企业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越来越多的知青后代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家乡。然而,在自己的血脉亲族面前,这是一个异样的同族,他们身上,有太多的东北的烙印。带着这块大平原青春的鲁莽和爽朗的豁达,我们这群七十年代出生,正逐渐步入中年的一代,正把这种气质向中华腹地重新输送!
在我们的父辈眼中,很难看出文艺作品中描绘的蹉跎岁月,他们无神的近乎麻木的热情双眼,和原有的少数民族一起创造了东北人的豪放、粗犷、幽默和麻木。老高太太糖葫芦裹上长春电影制片厂的胶片,驾着一汽的马达飞过大庆钻井塔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和着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沉落成大兴安岭北极圈以内的紫红玛瑙。历史就这样在激动的奋发和反思的惆怅中进入了21世纪,东北的青春岁月该结束了,它和祖国其他地区一样,进入了持重的中年,即使再有黑龙江垦区粮食产量突破100亿公斤大关的报道,人们也不会有任何激动,相对于南方和沿海的后起之秀,当年的火热豪情已经被无奈的羡慕所替代。现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政策在我的父辈心中已经没有太大的诱惑力了,他们似乎疲倦了。关注这个问题的更多的似乎是外地的东北人。但这种关注已经完全被理性所占据,那激情的年月,随时间的推移也许只能成为历史的一片风景,需买门票才能观赏。
我和无数东北游子一样,甚至在鄙视的心情中飞离了那块土地,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无牵挂地对着北极星的方向静静遥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