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过年”
涂 糊
春节，是我国一年中最祥和的时节，全国人民（除了交警、司机、电视台艺员和有关领导等特殊岗位的人们之外）都在自由自在地休闲，是为过年。谁不愿意过年呢？除非他的精神不正常。我最怕过年，也许我是一个俗不可奈的市井之徒；也许我是一个故作清高的井底之蛙。记得一幅对联写道：“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我对此体会尤深。虽近不惑之年，但对过年仍然十分困惑，以至于“最怕”。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怕过而已。
在我的记忆深处，好像从记事时起，我就怕过年。虽然贫穷的少年时代也充满着幸福和快乐，每当新春佳节，家家户户贴春联，穿新衣，放鞭炮，看社戏，一片热闹欢乐的景象，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丝恐惧。我出生在一个几乎没有交通工具的山区，那里民风纯朴，乡情浓郁，人们一年四季“日出日作，日入日息”，过年是乡亲们礼尚往来的最好交流机会。所以，每到腊月三十，父辈们就要安排我从初一到十五的行程。我小时候面黄肌瘦，体力不足，加之亲戚们居住分散，有的甚至有一天的步行里程，对需要长途跋涉的我来说真是苦不堪言。虽然一天异常辛苦的奔波能换来一顿热情异常的美餐，但是，我当时的感觉好象是在“乞讨”，并没有一点来自心灵深处的快感。因为这只是每年一次的“例行公事”，加之我性情木讷，并没有更多的思想与语言交流。只到上高三时，我才有了一次逃避此“苦役”的机会，记得当时学校通知正月初七开学，我第一次心惊肉跳地撒谎说学校要补课，今年初三开学。母亲恋恋不舍地为我打点好行李后，我一个人跑到空旷的学生宿舍里躲了四天，吃着从家中带来的腊肉和酸菜，啃着冷馒头，喝着自来水，读到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时，我才体味到这次过年的快感。
半年后，我到省城上大学了。辅导员了解到我家庭特别困难，安排我在过年时勤工俭学，于是我便到学校保卫处领取了一块印着“治安”的红袖章，当了一名兼职“治安员”（当时还没有保安），所以我也就不能回家过年了。过年的省城热闹非凡，我却没有一天上街去凑热闹。每天从早到晚，我和几位同学带着红袖章，捧着朦胧诗，慢步在悠静的校园里，踏着法国梧桐的落叶，海阔天空，漫无际涯。阵阵寒风吹拂着我单薄的寒衣，但我的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不仅没有丝毫的寒意，而且荡漾着满腔的热情，我真正体会到心旷神怡的感觉。但是，开学不久，我就收到了弟弟的来信，他说，乡亲们在说你变了，说你吃上“商品粮”后就不给他们拜年了，还说与这样的亲戚来往还不如交往一个普通朋友。顿时，我心凉如水。
后来，我走上工作岗位，我就更怕过年了。每逢佳节，不仅要给亲朋拜年，而且还要给领导拜年。其中滋味，累不堪言，尚在其次，更痛苦的是要忍受良心的煎熬和拷问。给亲朋拜年还好说，根据本地习俗和惯例操办就可以应付过去了。最难的是给领导拜年，真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学问。首先是给哪位领导拜年的问题。现在的行政编制流于形式，领导比群众多，菩萨比和尚多，给每一个菩萨都烧香，我肯定承受不起。给谁拜，不给谁拜，先给谁拜，后给谁拜；能给谁拜，不能给谁拜 ；谁可以拜，谁不可以拜；谁会接受拜，谁不会接受拜。选择拜年的领导十分关键，这就需要研究领导者的品德及其之间的关系问题。其次是什么时间拜年的问题。虽然过年时间甚至过年以后都可以拜年，但是把握好时间也十分重要。是初一，还是十五；是白天，还是晚上；是十点以前，还是十点以后；是领导在家，还是领导不在家，这就需要研究领导及其家人的生活习惯及其社会关系问题，否则，也会吃力不讨好。虽然是给领导拜年，祝领导新年愉快，但是也可能会给领导带来不快，那么也必然给我自己带来更大的不快甚至不幸。再其次是送什么礼物拜年的问题。虽然古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但是，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物质第一，精神第二，礼重了我拿不起，礼轻了他瞧不起。何况礼物的轻重，代表着感情的亲疏，标志着我与领导之间关系的厚薄程度，浓淡密度甚至远近距离。是送土特产，还是送化妆品；是送王八，还是送烟酒；是送红包，还是送礼盒；是送盆景，还是送图书；是送宠物，还是送美人图（我没有本事送美人）。总之，拜年送礼的学问太深奥了，需要研究领导及其家人的嗜好及其关系问题。否则，我同样会像“老鼠钻进烟筒里──两头受气”，外面，领导不说我好；家里，老婆还说我笤（傻的意思）。但是，我那里会有那么多时间去研究和分析那么多领导的那么多关系呢？所以，我最怕过年，我对过年深恶痛绝。
庆幸的是，我们党和国家又掀起了新一轮反腐倡廉的热潮，我这里也和全国一样，形势一片大好。去年过年前，我们这里的领导郑重宣布：今年过年不准拜年，并设立了党风廉政建设举报箱。我私下窃喜，今年过年总算解放了。过年时，我回老家给亲朋拜年，看看“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景象，我要踏踏实实地再走一次大山的小路，咀嚼和回味从前的痛苦。过年后，我犹豫再三，加之生性胆小，最终没去给任何一位领导拜年。可是，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我的工作被调动了。一位企业的员工顶替了我过去的职位。据马路消息说，他的一个亲戚在省城作官，去年过年来我们这里省亲时，与我们这里的领导一起过年，并欢度佳节。也许，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之，我对过年已恍然大悟。
今年过年又快到了，我决定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陪老婆看电视，抽空带孩子逛一趟动物园，其它时间看看书、写写杂文。我想，有的领导让我们小公务员的年不好过，我们小公务员也会让有些领导的年过不好，如果大家都像现在的我的话。那么，我们就不怕过年，而且喜欢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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