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不远实际已经远了。一年难得回去一趟，时间有时候真的就象那盐碱地上的水了，一天比一天少了，一天比一天金贵了。我十分想念家乡满山遍野的金黄，或者火一样热烈的栎树叶。这时候，我早晨起来已经会经常地看到草叶上、瓦片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清冷的早上，炊烟，一缕，两缕，三四缕。看这寂静的村庄一点一点的热闹起来，在渐渐地舒展着胳膊、大腿，在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我醒了。每天，很早的时候，我的妈妈就起来了。因为我的父亲英年早逝，她要照顾四个孩子———我兄弟四人啊；另外，她还要照顾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我的奶奶。烧水，做饭，她把孩子们送出门之后，就背把锄头，到田间或菜园子里去了。中午，又回来给老人和孩子们准备午饭。
日子一天一天的就这样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妈妈所有的心思都在老人和这四个孩子身上了。累也是他们，烦也是他们，舍不得的也是他们。一心一意，就是这些孩子和老人。几次请她到我在城里的家里去住一段时间，总是因为老人和孩子一再的拖延。
有很多的事情，一旦拖延真的就无法后悔了。对我的妈妈就是如此。妈妈就没有到我在城里的家里去过，就这样走了。我在外面漂了二十多年，作为一个妈妈，一直就不知道我的工作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她都没有去过北京，她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武汉。那是因为我大学毕业前的一年暑假，我利用在学校作兼职保卫人员和家庭教师的机会，将我的妈妈和一个本家妹妹接到武汉在我的一个女同学的宿舍住了两天，我只是带着她们看了看黄鹤楼，便匆匆忙忙地将她们送到武昌火车站搭上回家的列车。我后来才知道：我送妈妈上车之前给她买的五毛钱的一瓶饮料她就舍不得喝啊，一直带回家给我的一个侄女喝了，她觉得农村的孩子没有喝过这种饮料。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苍天无情啊！
城市，在她眼里，那是遥远而不可及的事情。她就喜欢守着那点菜园，那几亩农田，那几个孩子。那一口永不干涸的井，还有那只大大的黑猫，还有那一群鸡。那静静淌过村子的小溪，那不远处的小河，那或高或低的小山，那山里的蘑菇，还有松针，还有那山上或红或紫的野果子。那是妈妈世界里的缤纷，那是妈妈世界里所有的色彩。那也是我日夜不息的怀念。
秋天，总是望着天空上的寒雁，总是想着那遥远的天空下，究竟是哪些人在怎样的生活呢？一不小心，我就成了妈妈的遥远，就成了妈妈一年一度的期盼的高兴，就成了妈妈无尽无止的牵挂，就成了妈妈那每天絮絮叨叨地和老太太们聊天的话题。还记得，那年，我的女朋友大着胆子给妈妈织了一件毛衣。妈妈一看，有点一愣的意思。妈妈很腼腆，却愿意试试。妈妈穿上了这件毛衣，脸上竟然有些红晕了。妈妈笑咪咪地，还有点怯怯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就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穿着毛衣到几个邻居那儿让他们看了看。大家都说好呢。我和女朋友都笑了。这件毛衣算是妈妈认可了。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没有看见妈妈穿着这件毛衣进进出出了，直到她老人家永别前还放在她的箱底就舍不得多穿一次啊！
妈妈啊，就像我刚刚当了父亲的感受一样，唯有养儿育女这一件事没有尽头了。妈妈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我曾经那么落魄地躺在家里床上，灯昏暗得像是我的前途。明天啊，明天究竟是怎样的明天。妈妈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的坐在床头看着我。我宁可苦着我自己，也不愿意让妈妈那么看着我。我说，妈妈，我累了，要睡了，你去睡觉吧。妈妈说，我知道你睡不着呢，你有心事。我能没有心事么？那么漫长的人生，我如何开始，路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呢。我对妈妈说，没有心事，你去睡觉吧，我真的要睡了。妈妈不相信，却也走了。妈妈对儿子没有太多的坚持。妈妈简单，简单得就像村子的那几条路。
我记得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我的妈妈是那么劳累，但是特别的开心啊！正月初三，妈妈送我们到公路等车的时候不断地抹泪，半个月之后你老人家就不辞而别了啊，这是我们永远的心痛，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老人家期盼的眼神啊！
妈妈永远地去了。家里突然空了，我的心好像也给抽空了。一下子就失语了。那天晚上，我就守着妈妈，生怕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可是妈妈还是熬不过去了，我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她的脚凉了，慢慢地看着妈妈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不痛了，不牵挂了，不再劳累了，也不再孤独了。她把所有的这些生的负担都放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