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喜欢吵架,有时在街上看见有人吵架,我从不停步也不张望,总是垂下眼睛匆匆离开,这也许源于我做女儿时的一次经历。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梦里只要夏虫的低吟和玉兰花郁闷的香气。突然,一阵夹杂哭喊的争吵声惊醒了我。黑暗中听见外祖母一边摸索着起床一边说:“又是外院莲娣的爹娘在吵,我去劝劝。”忙乱中,外祖母没有注意到我的追随。
月光下,莲娣和他的弟弟小水站在那棵榆树下面哭泣,屋门大开,莲娣的爹娘赤裸着身子扭打在一起。外祖母以长辈的威严喝住了他们的厮打。那男人先自恢复了理智,骂骂咧咧地穿上了背心。而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好似梦中一般,也不知道遮蔽自己,全然没有了白日挽发髻的端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粗糙的一面,也第一次认识到,或许女人做什么都比男人投入,包括吵架,她好象吵得忘记了自己和别人的存在。
以后就常常警示自己:婚后万万不能“堕落”成那副样子,女人应该永远是秀气优雅的。
我在十九岁那一年不幸被火车轧伤,从此便步上一条十分坎坷的人生之路。我从不当着人哭诉,也不诅咒和抱怨,即使我的心灵深处是一片翻卷浪花的海,别人看见的也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没有旋涡,清洁而不浑浊。我知道这才是女性的力量——柔弱而美丽。
凭藉于此,我坚守我自己,也因此赢得一分天长地久的爱情。我们相爱得那样深,人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离我们,连死亡也不能。
婚后,我们之间却开始发生了争吵。起因多半是为一句话或一件极小得事,吵到最后谁也不理谁,却常常记不起究竟为了什么争吵。
一次,我因熬夜苦读,又照料高烧不退的女儿,终于劳累过度晕倒在家,邻居发现后给他打了电话,那么远的路他很快就赶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一路拼命骑车,心里只想到我,竟有两次差点撞到汽车上,司机看到他恍惚的样子大骂他找死,他也忘了还嘴,赶到家时,衣服都被汗水贴在身上。
那一刻,我知道他多么在意我。
那晚,从医院回来,他安顿好女儿,又给我喂水喂药,一直忙碌到深夜。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和疲惫。我的心突然感到了疼痛,如果有一天我先他而去了,他也一定在这样的深夜里,独守一盏灯……我猜想他会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流泪呼唤我的名字。我动情地告诉他:“在对你的感情里,我惟有一点自私,就是希望死在你的后面,让我亲手关照你的睡眠,然后把没有你的痛苦留给我自己……因为我知道没有了我,你……”他急忙将手指压在我的唇上不许我再说。抬头望他,灯影他的眼睛竟是湿的,于是就问了一个好久想问又没问的话:“如果有来世,你还会再娶我吗?”说时心里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握住我的手,以他全部的真情和温柔回答我:“华,如果有来世,千万保护好你的腿,记住我还要你。”
为了这句以为等不到的话,泪水决堤似地汹涌。
我不知道他关于来生的允诺能否兑现,但我知道这样一句话对我已经足够。也许,女人喜欢生活在梦里,就是因为梦不需要太多的理性太多的清醒,美丽胜过一切。
过了许久我才又问:“我们还会再吵架吗?”他满脸歉疚地说:“对不起华……你知道吗?我在外面什么委屈都受得,就是在你面前不能,受不了你对我说一句重话。”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对我凶一点,就仿佛天也要塌下来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不再孩子似的争吵,因为我们都开始明白自己在另一个亲爱生命中的位置。以前,我们真是因为彼此的太看重,才变得敏感和脆弱,并试图在争吵中证明什么。
其实,无须再证明什么。来生,我们有个约定。为了这个约定,我们会能力完善和完美自己,好使爱人在那么长久的等待之后不致失望。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我们彼此能够认得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