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一个深夜我猛然梦见了你。仍是那片葱郁的小树林,四周仍是漫舞的落叶,你轻轻跪俯在错落叠积的叶子上,脸上漾满笑意,目光澄澈,虔诚地端详掌心里那片黄里透红的叶片,像掬着一簇跳跃的火焰。
周末的上午,醒来后一切依旧。情绪有些涣散,想必和夜里的梦境有关吧。我努力想从记忆里搜寻一点什么,但昨夜醉酒后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那年夏天,淡蓝的炊烟萦绕在家的屋檐上,甚至高远的天空,我只身从乡间的泥泞小路闯进城市,开始了飘泊的生活。正如昨夜我拎着母亲遗留的红飘带,在灯红酒绿的十字街口摇摇晃晃,寻找归家的道路,望穿秋水。伫立寒风凄雨中,深刻的孤独和无可依附的感觉骤然袭上心头,那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像被稳定的命运之手随意捆扎的稻草,风一吹就坍塌。
现在想来,那片小树林并不美。四周是凌乱的石堆,有几处闲置的空地,隐约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就是这块并不辽阔的林地,虽然没有通幽的曲径,却可以让我们低徊漫步,喻喻情话。而今才明白,初恋的意义并不在于拥抱和亲吻,更何况我甚至固执地认为,任何一个亲热的动作都是对我们纯洁感情的亵渎。然而,那种感受却是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的了。我们像一对稚嫩的白鸽,再自己的幻想蓝天里悠悠地飞翔。的确,面对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我们曾那么狂热地相信,并且借着对它的感动,走过了一段艰难的道路。谁也不能说那不是真的,谁又能说两颗纯洁的心存在过欺骗呢?
至于分手的原因,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为一个模糊的象征而被淡忘了。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我们踩过一街泥泞的脚印,走进那间滨江小店。你从容地把伞收起,搁到那张陈旧的木桌底下,你拂拂额前的几茎黑发说:“我们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你坐那边,我坐这边。”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笑。对于已逝的岁月,我们还能诉说什么?偶尔的对酒当歌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更何况我们都知道喝酒并不是为强调我们的哀伤。随后我很宁静地看你走进前面那片没有边际的雨林里,你没有带伞。看你飘渺的背影最后从我的视野里完全消失,我一遍遍地告慰自己,我们不是上帝,仅凭双手无法改变生活的轨迹,无法阻止那涨潮的水。
往者不在,逝者如斯。这一切已经潮退于时光之外,生命却似乎以下子省略掉了什么,某些东西被浓缩或被挤压成一个不经意的梦。那年夏天,我接到了你打来的长途电话。你说你好不容易探询到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除此也没什么什么特别的话,只反反复复地问我好不好。在隔山隔水的两个城市里,你的声音那么遥远而陌生。我紧紧握住话筒,怔怔地听恍若隔世的声音,挂掉电话后已是累流满面。我很难想象你为什么在分手五年之后突然问起我的情况,是从报刊上看到我的文章,抑或生活不尽人意而联想到我?后来有一天,我清理书橱时偶然发现了自己夹在日记本里的一首写给你的诗:“我不知道怎样面对我们之间的遥远/晓晓。伫立窗前/想着某一天,我双手挽住阳光/秘密抵达花瓣上的梦境/似乎还应该有些什么/明澈的吻海风酒和音乐......”虽然那一纸情诗并不能承载多少风雨,也不能负荷一生一世的承诺,可是,当我翻阅它的时候仍能寻找到那段爱之路上的欢声和泪水。我知道,那一场意味悠远的爱情,对你我来说都是那样刻骨铭心,但时间却有着销蚀一切的力量,流水般带走过去的一切,并永不再来。我们各自的心中已经失去了真实具体的形象,淡化成某种象征性的东西,似一串古老的风铃,在某些起风的时候才奏出一串细碎的歌。
就像现在,我临窗而立,眺望那些远处次第亮起的灯火,回忆那些尚未黯淡的印象,却已是隔岸的火,远山的风,并不感到寒冷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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